Blacky⚡️

吉原夜雨(二十四)


“父亲。”

那个男人坐在高台上,一样的雄伟威严,令人敬畏。堂本光一乖顺地跪在他面前,仿佛还是幼年时乖巧崇敬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不一样的英气。

“起来吧,快些来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堂本光一总觉得自己父亲有些变化,大概是语气变得柔和了些,大概是身型消瘦了些,也许是因为近看才发现的银丝和皱纹,总觉得一年多不见,父亲老了许多。

“昨天见了喜多川公,如何啊?”

“身体安好。”

“听说,还请了个花魁助兴?”

父亲话里有话,堂本光一自然听得出来,他也不想再遮掩,干脆直接回了话。

“是的,夕雾太夫,同他以前的样子相差很大,可又和他小时候所差无几,我说不上来,只是依旧很喜欢。”

想起那个人就是不住的心颤,一年不见,他已然不再是那乖顺的小孩,戴着南瓜帽挨在他身边撒娇的人似乎不会再回来,可看着那人冷漠无谓,倔强自我的样子还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大概是那不屈的灵魂,也许是那双眼睛,或许是那残余的天真。堂本光一自己也不明白,看见那个人就失去了一切思绪,周遭开始模糊,一片雨幕从天而降,将那个人与俗世隔开,将他们纳入那年雨夜的那把黑伞下,无人可以打搅。

“你依旧喜欢,那他呢?”

父亲的声音晦涩,带着质问,又带着莫名的悲伤。

“我想,他大概还记着我。”

堂本光一想了很久才回答,低垂着脑袋,神情失落。

“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将军的表兄前些日子搬回了江户,来势汹汹,一个月就收买了不少人心。”

父亲为自己倒了些茶,滚烫的水倒进瓷杯里,氤氲开的雾气像猛兽般朝着堂本光一袭来。

“你可知喜多川公昨日为何要那太夫侍候你?”

“我不知道。”

“你那太夫,性格孤傲脱俗,遗世独立,只半年就在吉原里站稳了脚跟,吉原大半的人心都在他身上。松冈大人之前又特别喜欢他,待他极好,还下令为吉原做了些事,大半个吉原都被他收买了去。将军本来就被禁止去那种风尘之地,因而势力从那一块开始被逐渐削弱。昨日喜多川公叫你去,又叫那太夫侍候你,想必就是想趁着松冈大人外出,让你多与他相处,为将军巩固地位。”

堂本光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昨日一餐饭吃下来也大概摸清了形势。那松冈昌宏是难有的好战派,喜欢开拓疆域广收子民,恰恰与喜多川公和长濑智也的主张相反。这次回来大概也是气势汹汹,他还未成为所司代,长濑又刚继任不久,正是谋反的好机会,只是这事情里夹进了堂本刚就有些微妙。

“总之,将军的事必须全力以赴尽心尽力。至于你那太夫,你且自己管着吧。”

“谢父亲!”

看着堂本光一嘴角的笑意,堂本光生摇了摇头,雾气缭绕着他的眼睛,深邃地藏着亘古的心事。

“谢什么,他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全靠他自己一人,怕是早已与你心里的人相差甚远了。”

低声应了一句,堂本光一的心思早就飘去了别处。

昨天听那小孩说,堂本刚今天会在平安神宫前跳舞祭祀,大概是春季将至以求万物向荣风调雨顺。

堂本光一拜别了父亲就起身向着神宫赶。他到时,已经聚了不少人,围着红木筑起的高台,扯着脖子朝里探。熙熙攘攘,有人第一次看,有人每次都不错过。说着夕雾太夫的风姿如何的脱俗出尘,太夫的歌声如何飘渺美妙。

堂本光一混杂在人群里,听着人们以讹传讹。说他迷惑人心,受高位者豢养,说他心高气傲,说他阴晴不定。

大概真如父亲所说,那人早已今非昔比。

由远及近的鼓声咚咚作响,回荡在神宫里将一切细语流言吹散,也打散了堂本光一的呼吸。

傍晚的夕阳将神宫的顶部晒的火红,烛火摇晃的深处,有一道纯白的身影穿过一道道鸟居,宛若神宫里的精灵,将呼吸与理智一同剥夺。

穿了一身纯白的巫女服,赭红色内底漏出一小截,妥帖地靠着白皙的脖颈。腰间缠着腰封缠绕出清瘦的身型,挂一条大红的坠子,跟着他来回晃动引领着堂本光一的心跳。走近才发觉,他竟是赤足,白嫩的脚掌踏在深红的地毯上,让堂本光一兀然想起了那个夜晚,裹在掌心里细瘦的脚踝,有柔嫩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

人群随着夕雾太夫的出现涌动起来,大概是那高台太高,踮起脚尖也只能用视线勉强触碰太夫的容颜。堂本光一微张着嘴,视线有些恍惚,他大概有些明白那些仰望自己的人是什么心情了。强烈的高度差里那个人仿佛只是天边最惊艳的那抹霞烟,圣洁美好,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体に舞い戻るボレロの词はLove ]
归于本体的波莱罗之词是爱
 

纯净的声音流淌进钟磬的清亮,回荡在古旧的神宫里,宛若上天传下的福音。夕雾太夫未着脂粉,清秀白净的脸被夕阳亲吻得透明,朝着一边编起的长发落在身前,发尾浸在夕辉里闪着温润平和的光泽。

白皙纤瘦的手指隨著他的吟唱不断地变化着手势,拼成一连串神秘的符咒。

他的眼睛纯粹明亮,浓长的睫毛倒影在瞳孔中,像是琵琶湖旁丛丛的麦冬。他眼神飘渺地看着高台下的芸芸众生,像是在遍撒福泽,又像是在睥睨世俗。

堂本光一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紧,他从未这般见过堂本刚。他记忆里的堂本刚,乖顺怯懦,甚至有些自卑。他总觉得堂本刚应该是被圈养的宠物,被很多人注视的时候会发抖,湿润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只要得到他一个人的爱就会像得到天下一样满足。

而现在,他仰望着的人,眼神失焦,他在看他却没有看着他,堂本光一只是熙攘人群里的一个,只是堂本刚眼底那些慕羡朝拜的俗人。

那个人的眼睛里不再有他,眼底的那抹殷红是灼在堂本光一心底的一抔死火。


祭祀结束接近尾声,所有参与祭祀的人都走上台前与人们示意,人群又一次开始熙攘,堂本光一没注意就被人潮拥挤着带向了高台的最前方。

混乱之中,仅一眼,就再次捕捉到了堂本刚。他是高台上唯一一抹素色,在姹紫嫣红的人群里很是出挑。他站在人群的边缘,清浅地笑着却无声地隔绝着热闹与喧嚣。堂本光一穿过人群看着他,喧闹在逐渐后退,后退到只剩下细微的雨声,滴嗒滴嗒和着心跳,雨里的那个人一颦一律都是宝藏。

小小的身子微微勾起,冬末的季节寒意料峭,本就身子弱的人竟然还不穿鞋袜。圆圆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向下塌陷,想他应该太累,要不就是对这热闹并不钟意。小小的手突然举起来掩着嘴巴,飘渺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汽,大概以为没人注意还得寸进尺地揉了揉有些惺忪的双眼。

噗,可愛い

堂本光一不自觉地向着堂本刚的方向移了移。

圆圆的脑袋兴趣缺缺地转了一圈就低下了,葱白一样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撅着嘴巴,这里扣扣那里剥剥,突然想起来昨夜那双手的指甲还是五彩斑斓的。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揪住了自己的发尾,顺着发梢一绺一绺地摸,时不时往外退一些,大概是不想与身边的人靠得太近。

可是,这个人摸头发也摸的太认真了吧,快要掉下去了哦,笨蛋。

堂本光一的脚步随着堂本刚的挪动越来越近,那个人一动他的心就跟着一颤,偏偏他身边的人就跟故意似的往他身上贴,清瘦的人不一会儿就快贴上那高台旁的栏杆,风一吹衣角猎猎地像一片摇晃的枯叶。

“つよ!”

果真,那个人就像当年窗边那只飞鸟一样飞速地下坠,连带起堂本光一背后的旧伤都一起疼起来,管他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管他一路无阻还是千难万险,堂本光一只想和那天一样牢牢地把那个人再拥进怀里。

失重感和声音是一起传到堂本刚脑海里的,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掉进了风里,几十尺的台子太高,高的他似乎穿越了时光,仿佛他只是十几岁光景,看见爱人就想等不及飞到他身边。

可是樱树下那抹红色的身影,那道与自己一同飞下的白色剪影都已经不见了呢。

死亡和疼痛来的太快又走得太慢,就像这自杀般的下坠,痛苦和解脱互相纠缠。

大概还是有点后悔的,应该要跟那个人说一下的,有些话。

堂本刚眨了眨被风吹的干涩的眼睛,又如释重负般颤抖着合上眼眸。

只感觉到身体接触到了一条坚硬的东西,随着一阵颠簸,他降落在一片柔软上,难道是天国的云朵?


“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笨蛋…”

低沉的声音混着刻意压制的喘息,脸颊蹭到了熟悉的布料,鼻尖的冷香一瞬间涌入鼻腔险些呛出了眼泪。

堂本刚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那个人,出现了。

和那天的颤抖不一样,此时的臂弯是稳固的坚实的却又是久违。

“光一…桑…”

堂本刚望着那张脱去稚气棱角分明的脸语无伦次,理智随着下坠在中途掉落,他已经情不自禁地攥住了堂本光一的衣襟,像那些无数个拥抱的时刻一样,他们好像还只是十几岁光景,亲密无间没有罅隙。

“摸头发摸到掉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嗯?”

堂本光一的右手挑起堂本刚遮住眼睛的额发,替他挽至耳后,又想习惯地揉一把耳垂,可看他那红着眼的模样想想还是作罢。

“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就是用脚做到的咯,堂本少爷您这么高贵的人的确是不会做这种傻事呢!”

竟然会顶嘴了,好可爱。

突如其来的叛逆吓得堂本光一没了反应,大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仿佛一只发怒的小熊,尖尖的牙齿不自觉地龇起来,伶牙俐齿又气鼓鼓的样子比起以前小兔子一样乖顺的人新奇百倍可爱千倍。

“是我错是我错,那能否麻烦太夫先起身让我这高贵的堂本少爷为您验验伤啊?”

堂本刚这才发现,堂本光一的左手环着他的后背,而自己正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腿上。

羞耻的感觉沿着脉络通往四肢百骸,堂本刚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每个地方都在充血。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堂本光一的表情,这个人一定笑的很奸诈。

“咳咳,嗯,多谢,堂本大人搭救,改日一定重谢。”

有些慌忙地挣扎起身,原本以为笑的奸诈的人竟然压着声音发出了细小的吸气声,与当时堂本刚给他伤口上药时的反应极像,一下子就把堂本刚定住了。

“怎么了?伤到了?”

担心焦急脱口而出,再怎么熟谙世事云淡风轻,他终究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看不得喜欢的东西有一点损坏。

比起堂本刚的急切,受伤的人倒是显得无所谓,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自己的左手,

“大概不用改日了,太夫能否带我去看个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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