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y⚡️

吉原夜雨(十四)

离元日还有五日,长的令人生厌,短的令人心焦。

他去问了太夫,难得出门的太夫,一回来就被他堵在门口吓了一跳,抿着嘴唇摸了摸银簪,太夫说送他套衣服,他扳着手指算了算,想了想还是想送他一条腰封,冠礼加成自然得有个成人的模样。

他见过堂本光一的腰封,涂药的时候是他替他解的衣服,皮革制的表面精细地用金丝线绣了一只麒麟,踩在云间气宇轩昂,精致华美的奢侈迎面而来。挂在堂本光一腰上倒也称的他英俊挺拔,只是少了几分人气。

也许是他鲜少接触过堂本光一性格里生硬清冷的部分,纵然花街里的谣传多么的骇人,他始终觉得堂本光一温柔体贴地好像阳春三月消融万物的活水。

午后阳光里带着青草气息的睡脸,紧紧相拥时温暖的胸膛,十指相扣时稍大的手掌。那人的眼睛里住着星辰,那人的嘴角勾着心跳,那个人的手里攥着堂本刚的魂魄。

绞尽脑汁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麒麟。绣麒麟的人大概是想他优异杰出,功业有成,可他没有这么远大苛刻的期盼,他只想要堂本光一万事顺遂,平安圆满,因此选了白泽。

在裁缝店里呆了一天,各种撒娇耍赖,打滚撒泼,终于是选好了料子。堂本光一习武,布制腰封太过拖沓,所以他照着印象选了一块皮革,买了两筒丝线。他不敢买的廉价,害怕配不上堂本光一,拿着自己的全部储蓄,咬牙买上了店里最贵的料子。抱着满怀的布料,回去的路上连睫毛都在笑。

之后的日子里,期盼和思念填满了所有闲暇,连天的雨下昏了吉原,他就坐在窗边就着蜡烛刺绣。翻来了堂本光一给他带来的书,找到了白泽的样子,繁复冗杂,他虽然会一些刺绣,却也总是出现失误。神兽的轮廓阴暗不明,身上的羽翼拮据聱牙,他屏着呼吸落针,绣完一针后就是一声长吁。 有时外面船舫的铃声一颤,或是烛火一晃,揪着绣架的手上就是艳红的一粒血珠。刚开始时他会停下,心里恍然生出一阵委屈,可是看着渐渐成型的白泽,总觉得堂本光一的笑脸就在眼前,溜到眼角的湿意又被他咽下。被扎的多了,干脆就包个布条,一并等睡觉前处理,急急忙忙地像是赶不上回船的夜游人。

全部完成是在元日之前的那个凌晨,吉原还飘着未干的春意,太夫从扬屋回来捎了些金平糖跟甜点,说是恩客送的。

一向嗜甜的小朋友头也不回地伏案劳作让她颇为惊讶,是听雏妓说起过,这些天堂本刚除了练舞就是闷在房间里,茶不思饭不想地抱着一块皮革,整个人蜷成一团,无比集中地盯着皮革,高高嘟起的嘴唇好像也跟着用力似的。知道他在给那情郎做礼物,却不想这孩子这番认真,只希望那堂本少主能好些待他,别学了他爹的样。

太夫向着堂本刚手里的活探了探。黑色的皮革上一只白泽踏在祥云间,三只眼睛炯炯有神,纯白的羽翼丰满,四周缀着点点樱花,纵使服饰锦绣浮华的花魁也为之惊叹。

她不过是教了堂本刚些许刺绣的门道,也不知何时,这孩子竟然这般得心应手。虽然知道他自小天赋异禀,玲珑剔透的学起东西来特别快,这般心灵手巧倒是真想不到。

“太夫,这样能行吗?”

她伸手揉了揉堂本刚的脑袋,笑意不自觉地满上眼角,

“要是这都不行,你家光一可是神奇了。”

顿了顿,她没有收回手。

“つよし,永远不要放弃成为自己。”

把金平糖放他手边,她有些仓促地离开。

也许是元日的原因,吉原的访客少了很多,红栅栏后的游女们也干脆早些歇业,带着红妆上街走走。少了情色酒肉的熏染,吉原多了几分人情味。

烛火在眼前晃动,堂本刚绣完最后一片樱花,突然想起了以往的元日。从街上游荡的苦役到游廊里太夫带着的小厮,六岁至此,这里给他尝遍了酸甜苦辣。

他记得吉原的樱花开满两街,空气里有花瓣的甜香。他记得吉原胭脂河里倒映的月色,明媚动人。他记得吉原夜里冰冷刺骨的寒风,他记得吉原路上冷漠的人心。十多年的人生漂泊跌撞,他在颠沛变迁里感受着人心的险恶与柔软。

经常打他的工头会给他店里顺来的果饯,不爱笑的秃头老板总爱往他怀里塞金平糖,不准他养猫的当家会让他拿剩饭去外面喂猫,游廊里的游女爱给他梳头扎辫,平时强悍的新造喜欢听他唱歌。

吉原只是夜幕催化下的地狱,吹开烟雾脱去红妆,吉原也不过是一群人的一个归宿。

窗外传来游女的嬉笑,细小平和的火焰开在指尖,人们走上街头,无论出处,不论贵贱,吉原在此刻不过只是一个家。

落下最后一针时,正是元日到来的那一刻,他用金丝线绣了光一的名字。一样的姓氏,不同的名字,简单的笔画简洁明了,针头在一条横线上来回穿梭,跟着心跳一同来回加快。

“咚!”

窗外传来遥远的巨响一连几发,吓的堂本刚手下一抖。

河的尽头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喧嚣热闹,远不止吉原的星火,在河的那头闪烁的是盛大耀眼的星芒,遥远而浮华,四散的火星像是炙热的陨石在绚烂后砸向人世,过分华丽让人无所适从。

瞬间结束的江户烟火,他无所留恋,只是再回到手上的事时,发现事态严重。被刚才的巨响一吓,针头戳破了手指,或是因为太过惊吓,又或是已经被扎习惯了,他竟忘了止血。烛火摇曳照着腰封,金丝线上晕着血色,看上去像是滴在皮革上的红蜡,烫的堂本刚眼眶发胀。

金丝线用的正好,刚够他绣完这四个字,再去叨扰老板已是不可能,这染血的名字要不拆掉,要不就只好这么留着。

明明前面都这么下来了,千钧一发就毁在最后一步上,堂本刚急得开始抽泣,顾不上还在流血的指尖,捧着腰封哭的稀里哗啦。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很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这条腰封一同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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